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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胜出】心拍数

writewinter:

*背景相关:关东大地震。胜出普通初中生设定。


*全文1.2w字,主爆豪视角


*祝阅读愉快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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心拍数


 


 




01


 




一分钟的心跳接近七十下,如果为零的话,那么死亡就降临了。


 


回忆着老师在生物课上说的话,爆豪将左手按在胸口上。


 


令人窒息的黑暗塞满整个逼仄的空间,灰尘挤夺走了空气的位置,让呼吸一次比一次更加困难。他默默地数着,忍耐着左腿传来的剧痛。教室的屋顶坍塌的时候,爆豪身前的课桌倒了,正好压住了他的左腿。


 


没有钢筋,没有房梁,这已经值得高兴了。


 


均匀而稳健的七十下。爆豪暗暗松了口气,看来他还活着。


 


教室在三楼,假使房子全部震毁,他现在应该处于废墟的中部。爆豪勉强活动了一下身子,确认自己的身体没有僵硬坏死。第一次醒来的时候,爆豪的周围笼罩着这种令人绝望的黑暗,伸手不见五指,无法辨别方向和任何物体的形状。


 


起先他以为自己的眼睛瞎了。但是第二次醒来后,他发现自己渐渐可以看清周围的东西。哪些是砖块,哪些是同学的书包和笔记本,还有那张一直牢牢压着他的课桌。


 


只是太黑了而已,视觉和听觉仿佛失了灵。


 


爆豪只能通过身体的饥饿程度来判断时间。第二次醒来之后,他感觉自己的胃袋穿了一个口,不停地下坠着。地震发生之前的上午,他在家吃的早饭,是光己做的煎蛋和酱汤。酱汤明显煮过头了,深绿的海苔软塌塌的,爆豪只是粗粗咽了两口就放下了碗。


 


要是被光己发现自己浪费食物,一定会挨骂。爆豪很烦这一点,所以趁光己去厨房添饭的时候,拿起包就跑出了家门。


 


这学期结束他就要升高中了,有些叛逆心也很正常。


 


想到这里,爆豪的心情多一丝无法言喻的苦涩,他的脑海里不停地出现被冷淡地丢弃在餐桌上的酱汤。其实也不是那么难喝,他默默地想,只不过是酱汁的味道浓了,不够清爽,闭着眼咬着牙,也能吃下去。


 


现在是想吃也吃不到了,这就是上天对他的报应吧。


 


爆豪想起了家住隔壁的川香静子,这位老太太大概有七八十岁了,身体却很硬朗。她家种着一棵很大的苹果树,每年结果的时候,周围的小孩子便会翻墙进去偷。爆豪总是能看见川香挥舞着粗粝的拐棍把小鬼们轰出家门的场景。


 


去年夏天,爆豪在家门口等着朋友一起出去骑车。喝的饮料是杂货铺卖的那种兑了劣质糖精的甜水,甜腻得有些粘牙,爆豪喝了一半就不想喝了,于是丢进了垃圾桶里。川香见到了这一幕,眯着眼睛,慢悠悠地对爆豪说:


 


“要学会珍惜东西啊,小鬼。有些东西我们不会拥有太多。”


 


这道理学校的老师也讲过,日本的矿产资源、粮食、土地……都是这样,人们在它们身上决绝地下了一个定义——迟早有一天会消失的。都是老生常谈了,耳朵听得要起茧。


 


所以爆豪只是淡淡地“啊”了一声,表示自己听到了川香的话,之后便闪到一边,不再理她。


 


他从没有想象过这句话成真的样子。他快到十六岁,马上就要升上市里最好的高中。光己希望他以后能去东京工作,爆豪比她想得更远。放学的路上有一片高坡,爆豪可以在那上面俯视整座城市。每每经过那里,看着影影绰绰的楼房与远山,爆豪觉得这个世界上没有他到不了的地方,也没有他做不到的事。


 


但他憧憬过的一切,有关未来的设想,此刻,在这片黑暗中,已经逐渐成为了“迟早有一天会消失”的事物。


 


七十下的心跳,不是零。


 


——但,那家伙呢?


 


 


02


 


 


今年暑假,爆豪见过绿谷一次。


 


那是八月中旬的傍晚,爆豪遵从母命去买盐巴的时候,遇到了从补习班回来的绿谷。悬挂在天边的太阳像一颗放坏了的红心鸡蛋,绯红的暮光拉长了他们脚下的身影。绿谷在这光影的衬托下,显得格外瘦小。


 


他似乎是去年就没再长个了吧,爆豪没什么感情地想,废物小矮子一个。


 


绿谷对爆豪温和地笑笑,小声问他:“小胜是去杂货店吗?”


 


“啊。”爆豪警告似的瞟他一点,“别跟过来,废久。”


 


这句话没什么实际意义,毕竟爆豪和绿谷家是同一方向。但是看见绿谷默默跟在自己身后的样子,爆豪就心口有气。虽然知道不是那家伙的错,爆豪还是不耐烦地吼他:


 


“你他妈就不会离我远点么?脚步放轻一点,吵得头都要裂了。”


 


绿谷一愣,自动退后半步:“我知道了,小胜。”


 


嘁,还是这副软蛋模样。


 


十二岁以后,爆豪就会骂脏话了,就像普通男生一样。但绿谷却从不说那些有些下流的词,与老师接触也恭恭敬敬地用敬语。爆豪很看不起绿谷这一点,觉得他不像个男的,太软弱。包括他对女生那副态度,和颜悦色又很讲礼貌,看得他恶心。


 


绿谷的成绩不错,很多女孩子会来找他借笔记。爆豪记得其中有一个跟他玩得蛮好的,叫丽日什么什么。好几次放学后,爆豪结束棒球队的训练,都会看见绿谷和那个茶发女孩从阅览室走出来的身影。


 


废久也只能干这些没出息的事了。


 


远处传来汽笛的声响,哐当哐当,撞击产生的噪音由远及近。漆黑的铁轨被阳光炙烤得滚烫,细看上头还冒着晃眼的白烟。夏木浓密,一天的热气还未消散,此刻收拢着,世界如同被关在一个会发光的透明罩子里。


 


一行白鸽拍打着翅膀从粉色的霞云中斜剪而过。柔柔晚风,缕缕清香。爆豪听见身后传来绿谷有些欣喜的声音:


 


“哇,和那时候一模一样……”


 


爆豪猛地转过身,把绿谷吓了一跳。圆脸男孩怔怔地望着他,似乎在揣度他生气了没。斜晖下的爆豪冷着脸不说话,但是夕阳太暖,以至于混淆了绿谷的判断。


 


“小时候,那一天,和小胜一起回来的时候,也是这样的场景呢。”


 


绿谷鼓足勇气微笑着说完了想说的话。


 


爆豪走近了一步,深粉色的晚光挪到他的耳后。在铅灰色的阴影里,绿谷一下子就看清了爆豪的表情。金发男孩,沉着脸,嘴角微微下垂,脸色有些难看。


 


完蛋了,绿谷后悔地闭上眼,一定要挨骂了。


 


 


但是爆豪什么重话都没说。


 


 


“走吧。”


 


 


绿谷睁开眼,他看见爆豪转过身,暮色四合,男孩瘦长的影子长长地拖在地上。绿谷等了一会儿,直到自己的脚步连对方的影子都不会踩到,才拔脚跟了上去。


 


 


03


 


 


又是一阵强震。


 


爆豪从大地震动的恐惧与无望中清醒过来,他喘着粗气,努力让自己冷静。先检查自己的身体,肢体完整,左胳膊蹭破了一块皮,血已经干了,并不太疼。课桌似乎松动了些,让爆豪的左腿有了挪动的余地。


 


他只是稍稍转动了下脚腕,钻心的疼痛就让他冷汗都下来了。虽然整条腿还不能完全抽出,但起码没有坏死,这也算是安慰。


 


爆豪开始观察周围的情况。似乎经过刚才的强震,他的环境已经稍稍有了变化。他伸出手,慢慢抚摸着身边的石砖瓦块。突然地,当左手划过身侧的时候,他猛地感觉到了有一处明显的凹陷。


 


是空隙。爆豪的心跳加快了。


 


下半身不能移动,爆豪支撑着上半身,朝那块空隙移去。空隙不大,只能面前伸一条胳膊过去。即使爆豪的腿没被压住,此刻他也爬不过去。更为关键的是,空隙的另一端也是无边无际的黑暗。


 


没有光线,意味着他还被埋在废墟之中。


 


“操。”爆豪愤怒地骂出声,希望要是不能成真,那还不如不要出现。


 


灰烬一样的寂静,爆豪沉默着,他慢慢将不断溢出来的绝望感撇开。狭小的空间与漫长的等待让这个恢复过程变得更加缓慢。片刻后,在爆豪终于平静下来的时候,他突然听到了另一个声音。


 


 


“有人在吗?”


 


 


男声,沙哑,来自另一端。爆豪咬紧下唇,他的身体微微抖了起来。


 


声音再一次响了起来。


 


“有人吗?”那声音颤抖着,“是小胜吗?”


 


 


那家伙还活着啊。


 


爆豪慢慢地把卡在嘴唇之中的话吐了出来:


 


 


“——喂,废久。”


 


 


 


04


 


 


“从这里到小熊县,谁想跟我一起去?”


 


六岁的爆豪站在沙地上,插着腰看着身边的同伴。


 


“那么远吗?”其中的几个男孩有些不安。


 


“只有胆小鬼才不敢去。”


 


这一句话犹如一剂猛药,动摇了所有人的心。这个年龄阶段的男孩已经渴望尽快证明自己“男子汉”的身份。大家都犹豫着,人群中有一只小小的手举了起来:


 


“我想和小胜一起去!”


 


绿发,圆脸,矮个头。那是绿谷出久。


 


爆豪瞪着绿谷,其余的几个男孩也笑起来。他们纷纷举起了手。


 


“哎绿谷都说要去了。”


“是啊,我们怎么能认输。”


 


爆豪静静地看着其他人嬉笑着加入“冒险小队”。打趣绿谷的声音不小,有些刺耳,绿谷的脸蛋上流露出一点点委屈和不解的神情。但他转向爆豪的时候,脸上只有明媚的、充满信任的笑意:


 


“有小胜带队的话,一定没有问题!”


 


嘛,废久这句话说得倒是不错。


 


“哼,你的话肯定走出这面山坡就不敢往前了。”爆豪满意地哼了声,这面山坡之后就是森林,据说前段时间还有女高中生在里面被杀害了,他可不觉得浑身没什么力气、胆子又小的绿谷敢穿过那片森林。


 


看着绿谷因为他的嘲笑而憋屈的表情,爆豪隐约觉得心情大好。他转过身,志气昂扬地带领着身后的男孩们朝山坡的另一面前进。


 


但是出乎爆豪意料的是,率先提出放弃的人,不是绿谷,而是除他以外的其他人。


 


“这森林,看起来也太可怕了吧。”


 


一个男孩停下了,让和他抱有相同忧虑的同伴也放缓了脚步,大家伙忧心忡忡。


 


“听说之前这里死过人——”


“不是吧?我听奶奶说有一个专门抓小孩的犯罪团伙。”


“对啊。”另一个人接上去,“好像去小熊县的路,不是这一条。”


 


爆豪恼火地转身,对毁约的同伴怒目而视:


 


“你们不敢的话,赶紧逃跑就好了,懦夫!”


 


喊完他就迅速地跨过最后的草地与石块,朝森林的方向奔去。天色隐隐暗了下来,几大朵沉重的积雨云在穹顶聚集,伙伴担忧的呼唤被晚风吹散,爆豪什么都没有听见。


 


他的心里只有一个想法:他怎么可能出错呢?


 


什么“专抓小孩的犯罪团体”,这种唬小孩的话他们竟然也相信,都是傻瓜吗?穿过这片森林,沿着轨道走,等到了溪水上涨的地方,就到小熊县了。


 


这条线路他观察了两个星期了,绝对不可能弄错。


 


他们这群胆小鬼,就等着他爆豪胜己载誉归来吧!


 


爆豪气喘吁吁地停下脚步,他扶着矮树粗壮的树干,抬起眼,林间道路昏暗,泥土潮湿,鼻间都是腐败的气息。


 


他才不会害怕。


 


爆豪抬起脚,朝前迈了一步,还没等到他真正走入阴暗的森林里,后面传来了绿谷气息不匀的喊声:


 


 


“小、小胜!你跑得好快——”


 


 


爆豪不可置信地瞪他:“你跟过来干什么?我可警告你,像你这种家伙——”


 


“没关系的。”绿谷仰着汗津津的脸对爆豪笑,圆圆的大眼睛眯成两个小月牙。


 


“我相信小胜,肯定没有问题。”


 


 


 


05


 


 


 


“没想到小胜就在旁边啊,我还以为——”


 


黑暗中,绿谷的声音虽然疲惫,但依旧非常温和。


 


爆豪冷哼了声,没有正面回答绿谷的问题。他避开自己也被埋在这片废墟里的事实,散漫地嘲笑他:“动作这么慢,果然被埋在这里了。”


 


绿谷傻笑了两声,不反驳,也不揭穿。


 


这副态度让爆豪看不惯很久了,如果现在他们不是被埋在同一处地方,没有这些烦人的障碍阻拦,爆豪一定会攥紧绿谷的领子狠狠骂他一顿。


 


“也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样了,教室里到最后好像只剩下我一个人了。”绿谷好像全然不顾自己的处境有多么危险,淡淡的就像说一件好笑的事,“哎,我果然还是不行。”


 


不是的,白痴。爆豪在内心反驳绿谷的自我解嘲,但他没有说出来。


 


“如果没有这一切发生,这应该是初中的最后一个学期了吧。”绿谷这人就是有股令人倍感意外的乐观,明明自己的处境一团糟,却还能有心思想别的事,“……小胜,应该是要考雄英的吧?”


 


装什么胸有成竹啊,这人估计这会儿怕得要死。爆豪不耐烦地蹙眉,粗声粗气地“啊”了声。


 


“真好。”黑暗那边传来绿谷的笑声,似乎是意识到爆豪的不愉快,赶紧解释,“我是说。小胜一定可以考上雄英的。”


 


“还用你说。”他嗤笑一声。


 


空气里静了片刻,绿谷小声地接下去:


 


“……如果我,也能进雄英就好了。听说雄英的毕业生很多都能去东京,真羡慕啊。”


 


他们被压在这一片固若金汤的废墟之中,教人喘不过气的黑暗里,东京似乎比任何时刻都离他们更要遥远。


 


爆豪沉默了会儿,突然说:“我的左腿被压住了。”


 


绿谷立刻紧张起来:“怎、怎么回事,严重吗?我……”


 


“吵死了,闭嘴。”爆豪冷冷地喝止他。


 


“被课桌压住了,上面是其他重物,现在还不能完全抽出来。”


 


他想起了一周前的傍晚,嘴边漾起嘲讽的笑。


 


“所以,明白了吗?像你这样的废物,就不要做多余的事。”


 


 


绿谷很长时间都没有回话,爆豪几乎以为他是受了什么伤死掉的时候,他突然开口,嗓音有些发颤,但是声音却很坚定:


 


 


“我不后悔,小胜。不管你——讨不讨厌我,我都不后悔。”


 


 


 


06


 


 


 


“爆豪,你稍微等一下。”


 


棒球队的主教练走过来,他摘下帽子,粗犷的脸上露出一丝平和的笑意。爆豪解下手套,站在更衣室等对方的下文。


 


“你最近的表现非常好,要是能够在下周的棒球联赛中表现优异,雄英那边估计也会考虑优先录取你。”


 


爆豪撇撇嘴:“不靠这个我也能考上雄英。”


 


主教练了解爆豪的性格,他鼓气似的拍了拍男孩结实的肩膀:


 


“这周回去好好休息,等到比赛那天,让他们好好看看你的实力!”


 


 


意外发生在周五的傍晚。


 


爆豪一个人回家,他结束了球队最后的训练,背着硕大的运动背包,走河边的那条路。那条小路以前是荒地,最近一段时间正在翻修,所以来的人很少。比赛前的调整时间,爆豪习惯于让自己安静下来。


 


河面波光粼粼,温柔地将阳光的倒影拨来扫去,倒映着瓦蓝的天空,喧闹了一整个夏天的蝉鸣渐渐散了去。


 


爆豪默默回忆着最后一场模拟赛的细节,转身走到路的另一边的时候,根本没有留意从暗处驶来的汽车。


 


那种速度的大汽车在附近并不常见。大概也只是富庶人家的玩具,司机往往都是顽劣的公子哥。刺耳的鸣笛声疯了般在空气中炸开,爆豪猛地回头,已经迟了,他只看见那辆黑色棺材似的汽车朝自己横冲直撞而来,高处,太阳散发出最后的代表威严的强光——


 


“小心!”


 


有一个人狠狠撞向自己,在这冲击力的作用下,爆豪连带着那个人摔倒在地。汽车嚣张地擦着他们的脚边冲了过去,有人摇下玻璃窗对他们骂骂咧咧地喊着。


 


强烈的摩擦让爆豪整个儿身子痛得忍不住蜷缩,他“嘶嘶”地吐出一口冷气,勉强支撑着爬起来,朝身边躺着的人望去。


 


那是绿谷。


 


绿谷的伤势比爆豪要惨得多,校服的裤子破破烂烂,裸露在外的膝盖破了皮,翻出粉红色的嫩肉,渗着扎眼的血珠子。他撑着胳膊,试图爬起来,但是脚踝明显扭伤了,半跪在地上,站立得勉勉强强。


 


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情况有多惨烈,绿谷苍白的脸冒着冷汗,对爆豪挤出一丝笑容:


 


“……小胜,你、你还好吧?”


 


熟悉的愤怒在爆豪的胸口冲撞。他恶狠狠地瞪着虚弱的绿谷:


 


“你他妈有什么资格多管闲事!”


 


不等绿谷有所反应,爆豪恼羞成怒的话接二连三地传出来:


 


“你觉得你是谁?”


“你觉得老子需要你的帮助?”


“当救世主的感觉爽不爽,把我踩在脚下的感觉是不是很高兴啊——”


 


 


越在情绪激动的时刻,爆豪心中有一处地方便越冷静。其实他心知肚明:绿谷应该没有任何瞧不起他的想法。说真的,如果换做另外一个人,爆豪没准还会谢谢他——尽管心中并不爽快。


 


但是,这个世界上,只有废久不可以。


 


他就是咽不下这口气。


 


因为废久他这家伙……


 


 


爆豪爬起来,没管受伤的绿谷,朝前走。夕阳铺满的路摇摇晃晃,熟悉的光线刺痛了他的眼。


 


“……我没办法,看着小胜受伤却什么都不做。”风把绿谷急切解释的声音吹散、变淡,吹成飞鸟的羽毛在半空震动的细微响声,吹成渐渐销声匿迹的云影,吹成爆豪所看见的一切。那一切,最终变成一种被尖锐硬物割裂心房的疼痛,让爆豪大吼道:


 


“闭嘴!”


 


他从小就不擅长处理这种感情。


 


“身体擅自就行动了,我真的,很抱歉。”


 


绿谷的声音最终沉了下去,融入周围无声的夜色,趋于无声。


 


爆豪像被钉子定在原地似的站了会儿,然后咬着牙,拔脚迅速走远。


 


刚才他并没有看错,那家伙被摔落在地的背包里滚出的东西,是一个破旧的棒球手套。绿谷是棒球队的替补选手,即使下周的比赛可能跟他没有任何关系,但今天他还是跟正式队员一样,训练到了最后。


 


那家伙,是一个说什么也不会服输的狂妄家伙。


 


 


爆豪长长的眼睫垂了下去,阴影遮住了他年轻的眉眼,让他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复杂难辨。


他不会允许自己输给这样的家伙。死也不会。


 


 


 


07


 


 


 


“棒球联赛看不成了,真的好可惜啊。”


 


“听说隔壁高中的强手也会来,小胜应该记得那个矢野吧?听说他一直以甲子园为目标,感觉是个很厉害的人……不过,肯定不是小胜的对手。”


 


“我之前晚上做梦的时候,还梦到我作为替补球员上场了。不过想想也是梦,就算上场了,我也不可能投出什么好球……”


 


不管爆豪有没有回应,绿谷一直絮絮叨叨的。他说到这句话的时候,闭目沉默很久的爆豪突然动了动嘴唇:


 


“喂,你其实很想去吧?”


 


猛地,绿谷噤若寒蝉。


 


爆豪不屑地冷哼:“想去就说想去,装他妈什么清高,恶心谁?”他等了很久也等不到绿谷的回应,心里感到不妙之外还有些后悔自己话说重了,捶了一拳:


 


“你哑巴了?说话啊。”


 


“……我,的确想去雄英。”绿谷说话了,声音轻轻的,“也很想上场打比赛,毕竟训练了三年了,还没有作为正式球员出现过。我其实很想去东京,听说那里和神奈川完全是两个世界。虽然神奈川也很大啦……不过他们说,东京的电车更多,商店更多,高楼也更多,春天开的樱花也跟我们这里完全不一样,听说汽水都好喝一点……”


 


爆豪没有说话,他焦躁的心莫名因为绿谷的这番话变得无比的平静。


 


“唉,说到这个,我真的很想吃拉面啊。昨晚,不,地震发生之前,我妈还说要带我去吃拉面。如果可以吃的话,很想大吃特吃一顿,花光所有的零用钱把料加足,再把汤底喝光,躺在位置上一动也动不了。”绿谷笑了起来,“也不知道……反正我的漫画和笔记都毁了,明明这么辛苦地攒钱,认真听课,到头来还是一场空……”


 


男孩不停地说,前言不搭后语,好像在担心说不下去。


 


“喂,废久。”爆豪出声打断绿谷的话。


 


两人静了静,拥挤的空气里传来爆豪冷淡的嗓音:


 


 


“你其实很害怕吧?”


 


 


没有等绿谷有所反应,爆豪挪了挪手,摸上了那个缝隙。长眼睫遮住了他的眼,他抿紧了嘴,片刻后说:


 


 


“喏。”


 


 


爆豪的手穿过铜墙铁壁间唯一的缝隙,来到了绿谷的那一边。他还是和以前那样,态度散漫无所谓,说出来的话有些伤人,特别是对着绿谷的那一部分。但是他太久没喝水了,喉头沙哑得如同被磨砂纸打磨过,让绿谷分不出他此时的笑是冷是暖。


 


黑暗中,一起长大的那个男孩如旧般轻轻笑起来:


 


 


“废久果然就是废久。”


 


 


 


08


 


 


 


即使爆豪并不想承认,但是方向好像的确有些错误。


 


小小的他们沿着长长的铁轨走了很久,天空愈发阴沉,但该出现的指路牌没有出现,连绵的小溪也好几次消失在了茂密的草丛之中。


 


爆豪止住了脚步,他抬头看天,远飞的鸟类发出凄切的鸣叫,好像在呼唤迷路的稚子快快归巢。爆豪捏了捏汗透湿的手,偏动了下身子。后方的绿谷摇摇晃晃地跟上来,二十分钟前他跌了一跤,现在膝盖已经红肿起来了。


 


现在要怎么办?


 


继续朝前走,爆豪没有把握一定能走到小熊县,而且他们都又渴又饿,天色也越发不妙,眼见着很快就要下雨了。虽然现在回头很丢脸,回家后说不定还会被先前的“逃兵”嘲笑一番,但是爆豪还是转过身,扭开脸不看绿谷的大眼睛,别扭地说:


 


“我们回去吧。”


 


“诶?”绿谷睁大了眼,“小胜不去小熊县了吗?”


 


“吵死了白痴!”爆豪吼他,“不想死的快就快点跟上来。”


 


绿谷瘪瘪嘴,还是跟上爆豪的脚步。


 


不知道世界上所有的地方是不是都一样,回家的路要比离家的路漫长十倍。如爆豪壮实又擅长运动的孩子也感到有些吃不消。重新到了森林绵延的地方,爆豪看了眼脸色发白的绿谷,难得好心地提醒了一句:“别跟丢了。”


 


他们没走多远,一声惊雷,大雨滂沱。


 


森林地处阴地,现在又乌云滚滚,暗如深夜。爆豪即使很有先见之明地带了手电,但是在潮湿的树木丛生的森林之中,一时很难辨别方向。两个孩子磕磕碰碰地向前走,心情惶恐的时候,听到的声音也愈发让人毛骨悚然。


 


鸟的鸣叫、树叶的抖动、不知名虫子爬过石块的声音,聚集起来,形成鬼魅般幽幽的嘶鸣,盘绕在他们的周围。


 


绿谷的身子不停地发抖,但是不管他跌倒了多少次,他一定快速地爬起来,紧紧地跟在爆豪的身后。


 


天越来越暗了,那些令人胆战心惊的闲言碎语悄悄爬上他们的心头。连爆豪都有些害怕了,毕竟他还只是一个六岁的男孩,如今又迷失了方向。他回头,发现绿谷又被落在了远处。小小的绿谷奋力朝他跑来,拨开阻碍他的树条,将受伤的胳膊藏在身后:


 


“小胜,不用担心我,我们继续走吧!”


 


明明已经害怕到说话到哆嗦了,还装作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。爆豪睨着绿谷,不爽地哼了一声。他沉默了会儿,突然对绿谷伸出了手。


 


“喏,”爆豪的表情很不自然,好像面部神经无法支持他做出与说出的话相符的神奇,“你真的慢死了。”


 


绿谷瞪着眼睛,圆圆的脸上写满了感动,手却僵硬着没敢动。


 


“再摔跤的话,我就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。”爆豪恐吓他,等到绿谷抓住了自己的手,才一扭头,重新向前走。


 


他们紧握的双手,湿滑、黏腻、滚烫。绿谷的手微微发颤,爆豪不动神色地把他的短手指卷进自己的掌心里。


 


这家伙原来这么害怕啊,什么嘛,还以为废久突然转性有多厉害。


 


牵着因为恐惧身体微颤的绿谷,爆豪的心情竟然好了起来,连带着自己的那一份害怕都抛之脑后。


 


爆豪胜己不可能在绿谷出久面前展现恐惧、犹豫和不安。


 


 


他自己并没有意识到,之后的成长过程中,这种想法在某种程度上成为了鞭策他不断前进的动力。


 


 


 


09


 


 


 


黑暗中,他们的手紧紧相握。


 


不知道多久过去了,或许是一天,或许是几个小时,或许是二十分钟。等待的时间总是无比漫长,物理老师在课堂上说,到了高中他们就会学习相对论的知识,了解为什么时间时短时长。


 


也不知道,那一天是否会到来。


 


绿谷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,他全身的力气都凝聚在紧握爆豪的手上。爆豪的手一动不动,他能感知到绿谷的体温和汗液,甚至摸到手背上的擦伤。


 


一分钟的心跳七十下。爆豪默默地数着,现在是两个七十。


 


身体的力气在逐渐流失,仿佛有人拿抽气筒对准他,残忍而缓慢地将血液与营养一点点抽出体外。爆豪的左脚已经麻木了,他自嘲地想自己下辈子可能会当个瘸子,估计也无法再参加任何棒球比赛。


 


寂静的黑暗,不知外界是否也是黑夜,只是这断壁残垣中的夜太过漫长和压抑,让两颗年轻的心渐渐丧失了希望和耐心。


 


 


“呐,小胜。”绿谷突然开口说话,他的声音沙哑到了极限,在如此寂静的环境中,爆豪不侧耳倾听,根本无法听清话中的词语。


 


“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?”


 


爆豪捏紧了绿谷的手:


 


“我要去雄英。”


 


“我知道。其实,我也想去。虽然你总是看不起我,觉得我考不上……但我真的很想去那里。”


 


爆豪静静地听着。


 


“除此之外,我还想去箱根泡温泉,去伊豆看樱花,然后离开神奈川,到东京去。爬上铁搭用望眼镜眺望远方——杂货店里的明信片不是老喜欢印东京铁塔的插话吗?如果有机会的话,真的很想去一次……哪怕什么事都做不成,只是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吃面包也好啊……”


 


绿谷咳嗽了一声,他的声音太微弱了,说话也断断续续的:


 


“小胜,你啊……”


 


爆豪忍不住打断他的话:“别说了。”


 


绿谷笑了笑,像没听见似的继续说:


 


“小胜,你一定可以的。考上雄英,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,成为你想成为的任何人……你那么厉害,什么事都可以办成……轻轻松松的,到时候说不定还能环游日本,啊不……环游世界,在大船上,穿过日本海,离开……这里……”


 


绿谷停顿了一下:


 


“你一定要……离开……这里……”


 


爆豪痉挛似的颤抖起来。他死死地捏紧绿谷的手,疯了般吼他:“闭嘴!你他妈想死吗!给自己留点力气!闭嘴!”


 


黑夜降临,一只鸟在空中坠落,最终还是偏离了归巢的方向。


 


 


“……我……相信小胜……”


 


“是小胜的话……一定、绝对……没有问题……”


 


 


 


“喂。”爆豪看着鼻涕眼泪流了一脸的绿谷,不耐地皱眉,“你不要再哭了。”


 


绿谷猛地吸了吸鼻子,他哽咽着点头:“好、好我知道了……”


 


虽然话是这么说,表情狰狞得看得出也在努力控制泪水了,但是绿谷的眼泪还是跟开了闸的水一样,哗啦啦地流。


 


爆豪啧了声,重新抓紧了绿谷的手,嫌弃道:“……跟着我。”


 


绿谷一边哭一边打嗝,哭成这样还是紧紧跟着爆豪。


 


爆豪差点被他没有用的窝囊样子气笑了。


 


“省点力气,你不累吗?再哭我就真的把你扔在这里不管了。”


 


他每隔十分钟就会恐吓绿谷一次“扔下他不管”,但到现在,他的手都没有松开过。


 


他才不会放手呢。


 


爆豪想,即使拖着这个只会哭的拖油瓶,他也一定能把他安全地带回家。


 


他可是无敌强的爆豪胜己,废久这种胆小鬼,就哭哭啼啼地跟在他身后就好。毕竟,像他这样的强者,背后不就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么?


 


 


 


良久,爆豪渐渐感应到握着自己的手失去了力气。但他没有一点要松手的意思。他牢固地抓住绿谷的手,不打算松开。


 


就和六岁那年一样。


 


爆豪咬着牙沉默着,他感觉自己的呼吸愈发沉重。寂静无声的黑暗重新笼罩住他,这片逼仄的狭窄世界,现在又只剩下他一个人。


 


他其实从很小的时候就在欺骗自己,很多时候他能展现出那种英勇无畏的姿态,是因为人群中总有人比他害怕,因为总有人是弱者。


 


所以他要不同,他要展现得强大、无懈可击,他要脱颖而出,让所有人都站在他的身影之下,瞻仰着他,翘首等候着他的保护。


 


疲惫海潮般涌上心头,扑打向爆豪的四肢百骸。他轻轻地闭上眼睛,感受到体温如同被打碎的水杯中的水,一点一滴渐渐溜走……没入地板的缝隙,再也无法拾起。


 


 


闭上了眼,黑暗似乎也可以在被制造出来幻觉驱散。阳光还是这么暖,流水潺潺,水光潋滟,坡地上的青草长了又长,茂盛得如同一整个的热情夏天。熟稔的花香带领他踏上回家的路,他转过弯,轻易地发现了远远地跟在自己身后的身影,却没有吭声。


 


再走一会儿就到家了,就随便他吧。


 


 


 


小小的他们爬出阴冷潮湿的森林,爆豪默不作声地拉起绿谷的手,继续往前走。


眼前出现的街道越来越熟悉,他的脚步也越来越快。


连绿谷惊喜地喊“小胜,我们快到了”的声音,都是头一遭如此悦耳。


 


 


 


10


 


 


 


地震发生在中午十二点。


 


大地剧烈摇晃的时候,爆豪站在操场边的绿荫里,便当里掉落的饭团摔烂了。惊慌的学生四处逃散。爆豪抬眼看去,他们班的人一个接一个从楼栋中疯跑出来。不知怎的,爆豪的心突然抽搐了一下,很快,他意识到了不对。


 


——废久那家伙不在。


 


他冲进摇晃的楼栋里,迎面而来的三岛像疯子一样地看着他:“你在干什么!爆豪!快回来!”


 


爆豪咬紧牙关,他冲上楼梯的时候,顺手把两个腿软跌倒在楼梯口的学生推了下去。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教室门口,混乱的走廊里传来那个他无比熟悉的声音:


 


“——丽日,快醒醒——”


 


茶发女生跌跌撞撞地从教室里爬出来,爆豪一把拉过她的胳膊,把她狠狠往楼梯口推:


 


“愣着干什么!快点跑啊!”


 


他转向教室,他知道,绿谷出久肯定在里面。


 


那个总是自身难保又乐天过头的白痴,那个没什么实力又狂妄自大的讨厌鬼。


 


绿谷出久一定会留到最后,就像他冲向快要被汽车撞倒的自己那时候的理由一样——


他那个废物白痴身体,这次一定也会擅自行动。


 


 


“废久,你这家伙——”


 


 


突然的,第一排的桌椅倒了。


 


紧接着,天花板倒塌下来,呛鼻的烟尘和锥心的疼痛,


 


黑暗降临了,他再次来到了无人的荒野,迷失了回家的路。


 


 


 


 


11


 


 


 


“等等,不对。”搜救队员喊,他把狂吠的猎犬牢牢地控制住,“这儿有一个孩子!”


“还有呼吸!”


 


“还有呼吸——医生、医生呢!”


“不对,是两个人。”


 


“这孩子还牵着另一个人!”


 


火光漫天的夜晚,凌乱的脚步声渐渐清晰起来。


 


他们一直在喊:


 


“是两个,是两个人!”


 


 


 


12


 


 


 


爆豪睁开眼。


 


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了,脑子就像生了锈,每一个想法冒出脑海都让他感到无比的头痛。他茫然地盯着那片虚幻的白色,很久之后,幻影才渐渐散去,出现了质地清晰的白。


 


那是天花板。


 


爆豪试图坐起来,他第一反应是移动自己的左腿。掀开被子一看,左腿打着厚厚的石膏,但似乎没有别的问题。


 


……还能用吗,这腿。爆豪茫然地想了一会儿。


 


相泽走进病房时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,他一边往记录册上记录今天的情况,一边平静地告诉爆豪:“还要静养,估计三个月左右。”


 


爆豪用那双暗红色的眼眸不带什么情绪地盯着面前穿白大褂的医生,倏地紧缩双眉,他动了动左手,这才意识到那里空荡荡的,还没等他开口说话,相泽先一步告诉了他实情:


 


“你牵着的那个孩子,现在在隔壁病房。他目前还没清醒过来,但是应该没什么大碍。”


 


“是吗?”爆豪揩干额头的冷汗,“那家伙……”


 


他一时间收住了声音,缩着身子,像个雕塑一样坐在苍白的病床上。


 


脑子很乱,真实的,想象的,所有的场景一幕幕重新出现在他的脑海之中。灰白的雪花狂舞着,身体像被激活了般,所有的疼痛一点一滴,渐渐复苏。


 


 


“小胜……你绝对……没有问题……”


 


 


爆豪猛地看向相泽的方向,却看见严峻的男人的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。


 


“这次,多亏了你。”相泽缓缓地说,“你死死地握着那孩子的手,就算昏迷了被营救,也没有松开。搜救队员才发现了他。”


 


“不,”爆豪皱着眉,“不是我……”


 


不是废久因为他才活了下来,而是……


 


护士送来了午饭,相泽把白粥递给爆豪。“现在只能吃这个,你就先忍耐一下吧。”


 


爆豪不作声,接过碗就开始吃。他一开始狼吞虎咽吃得很快,到最后才渐渐放慢了速度。


 


“好吃,对吧?”相泽问他。


 


爆豪默默点了点头,有些哽咽:“……好吃。”


 


 


“无论多绝望的时候,食物还是一样好吃啊。”相泽想了想,拍了拍男孩瘦削的肩头,“所以,一定要好好活下来。你们的生活还会继续,并且肯定比我们这群人要长得多。”


 


 


 


相泽靠在窗口抽烟。虽然身为医生的他早就知道烟草对于身体来说就是慢性毒药,但这段时间他的压力实在太大了。整个神奈川地区的病人都送往他们医院,加上上午那台手术,相泽已经有两天没合过眼了。


 


地震损毁的房屋不是最多的,大多数房屋消失在了火海之中,包括大部分差一点就能逃生的居民。


 


烟吸尽了,相泽把最后一点火星在窗台上摁灭。护士推门进来,闻着呛鼻的烟味露出不赞同的表情:“相泽老师……”


 


相泽摆手,示意他知道了。他听着护士汇报今天下午的查房情况。护士说到刚被救活的那两个孩子的时候停顿了一下,对相泽使了一个眼色:


 


“请您跟我来。”


 


他们穿过长廊,推开病房的门。靠门的病床上躺满了刚送进医院的病人,护士小步快走到最里面的一张床,稍微拉开了些帘子,示意相泽朝里面看。


 


医生看了一眼,愣住了。


 


狭小的病床上,并肩躺着那两个男孩。金发的那个左腿还打着笨重的石膏,也不知道他怎么从离这里两层楼远的地方挪过来的。他侧着身,枕着自己的胳膊,姿势不太舒适,松弛的眉头出卖了他放松的心情。


 


他身边的那个叫绿谷的孩子,比他看起来更瘦弱些。脑袋缠着绷带,手臂上都是伤口。微红的嘴唇张开着,这会儿睡得正香。


 


相泽的目光落在他们紧握的双手上。


 


“啊,这个啊——”相泽把护士叫出去,拉上门前顿了顿,“你知道东京那边传来的消息说什么吗?”


 


“什么?”


 


“九月一号这场地震,光是东京府,就有两万多的房屋被彻底损毁。失踪人口还在普查中,但怎么也不会少于十万。”


 


“数以万计的人流离失所,或丧命,或重伤。多少繁华的都市毁于一旦——”


 


相泽的目光转过去,透过即将被关上的房门,看到了窗口那被阳光照拂着的、微微飘动的窗帘。本来是清爽秋季即将到来的季节,这几天的灾祸不断,阳光倒是一等一的清澈动人。


 


 


男人微笑着继续说:


 


“——在数不清的‘失去’中,那两个孩子好不容易抓到了不能弄丢的东西。就姑且,让他们再睡一会儿吧。”


 


 


 


爆豪站在绿谷的病床前。


 


他来到这里费了一番功夫。好不容易避开了巡防的护士,还有逃过走廊上的大夫和其他病人家属的眼目。绿谷的病床靠窗,窗帘半透明,让窗外灿烂的阳光得以一半明一半暗地铺在他洁白的床单上。


 


绿谷闭着眼睛,睡得很沉。


 


护士告诉爆豪,他只是身体太过虚弱,需要时间慢慢恢复。爆豪的目光在绿谷光滑的脸蛋上游走。男孩的睫毛长长的,嘴唇有些干燥,边角的地方起了皮。他这样子让爆豪想起了他们幼稚园的时候,某一天爆豪午睡醒得早,爬起来的时候绿谷睡得正甜。那时候的绿谷的脸就像两个肉团子,爆豪观察了会儿,坏心眼地用手指去戳绿谷的嘴角。


 


啪嗒。嘴巴微微张开,晶莹的口水落了下来。


 


 


爆豪费力地用手臂支撑起身体,躺在了绿谷的身边。


 


他侧过头,离绿谷很近。这样的距离他们从很小的时候便习以为常。鼻翼抽了抽,寻常的消毒水味里掺杂了些不知名的花香。


 


也是,毕竟夏天才刚刚结束。


 


爆豪重新闭上眼睛,阳光下,无物的世界也是暖红色的。他莫名想起了六岁那一年,他把绿谷牵回家时,天已经放晴了,霞光温柔如同一个午睡时做的梦,两家的父母等在家门口,平时爱教训人的妈妈飞奔过来拥住他们。恍惚中,有人擦干了绿谷的眼泪,有人将柔软的手掌轻轻放在爆豪小小的头顶:


 


 


“——没有松开手呢,真是勇敢的好孩子。”


 


不是的。小小的爆豪的心里有一个声音提醒他。


 


“对、对啊!我怎么会让废久有事?”


 


不是的。


 


不是牵着绿谷的手,所以才能带着绿谷回家。


 


正确的逻辑应该是——



因为牵着绿谷的手,他才能走到家。


 


 


他的耳边重又响起童年时女人温柔有力的声音。手渐渐朝一旁摸索而去,用两根手指牵住那家伙的手,再将掌心贴上去。紧紧相贴的臂膀,呼吸也近得相互震动起来。


 


一分钟两个七十下,爆豪默默地数着,和绿谷睡在同一片阳光中。眼皮越来越沉,心却像鸟般扑腾着翅膀从伤痕累累的胸口飞出来,像窗外充盈敦厚的秋光,像日益抽芽成长的希望。


 


 




THE END


 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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